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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單單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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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利斬天淡淡道:“我聽說汴京繁華,知道那裏的瓦舍中有種戲法,箱子中明明藏人,卻讓你可能看不到。那種戲法,和西域諸國的一種障眼法大同小異,可利用光線、顏色和箱子的結構,讓你以為看到的是箱子的全部,但其實你看到的只是箱子的大半。而剩下的那點空間,足夠人來藏身了。”

張元眼中發光,卻故作恍然道:“難道說……那轎子也和箱子一樣,內有夾層嗎?那裏面若真的藏了人,是誰呢?會不會對公主不利?”他語氣中滿是焦灼,可一雙眼盯著野利斬天的臉,沒有半分擔憂的樣子。

等了半晌,不見野利斬天應聲,也看不到野利斬天臉上有半分變化,張元終於忍不住道:“難道老夫說得不對嗎?”

野利斬天道:“太師是華陰人吧?”

張元不想野利斬天突然問出這麽一句,半晌才道:“不錯,羅睺王為何有此一問呢?”他本來一直是祥和安寧,頗為儒雅,可聽到“華陰”二字的時候,眼中有了分惆悵。

野利斬天道:“我聽人說,太師本來是中原人,當初年少氣盛,頗有才華。負氣倜儻,自詡有蘇秦、張儀之才,而且擊劍任俠,頗做了幾件讓人稱頌的俠事。不過入京幾次應試,總不能及第,後決定棄筆從戎,又被宋邊帥質疑,這才憤而遠走西北,遇到兀卒後,抒胸中之策,才被兀卒重用?”

張元緩緩道:“如老夫這般遭遇而來西北的,數不勝數。兀卒用人唯才,宋廷用人唯親居多。”張元這句話是有感而發,因為元昊建官制,除了軍權外,其餘職位倒有大半數是漢人充當。這些漢人,很多都是當年在宋廷不得志之人。而宋廷此刻賄賂成風,蔭補買官現象嚴重,雖有憑應試中舉,得躍龍門之人,但很多轉瞬也入染缸之中,終究難改靡靡之氣。

野利斬天道:“太師既然也去過汴京,又心細如發,對這種箱子藏人的戲法當然不會陌生。不然方才也不會特意和我提及轎子重量不對一事。可太師既然發覺了,為何不徑直說出來呢?”

張元臉色微變,這才發現野利斬天眼雖瞎了,可一顆心玲瓏剔透。

野利斬天又道:“太師當然也明白轎子中還有一人,也怕那人威脅單單公主,所以才親手為單單公主掀開轎簾,企盼伏魔?”

張元嘆了口氣,“有羅睺王在此,老夫才有這膽量呀。”

野利斬天淡淡道:“可太師發現轎中無人,卻有暗格,很快就明白過來,單單公主不是被威脅,而是想要藏一個人出去。依照太師的想法,這人肯定不會是刺客,因為單單公主沒有必要保護一個行刺兀卒的刺客。而轎子是張部主那面的,這件事顯然也得到張部主的默許。公主長大了,說不定正在私會情郎,你若是當場揭穿,只怕惹怒單單公主,還連累你的升遷。因此你言語暗示,想看看單單公主的反應。單單臉紅,自然也中了太師的猜測。”

張元已說不出話來,更懷疑這野利斬天是不是瞎子。他若是瞎子,怎麽會把眾人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呢?

野利斬天續道:“你不想得罪公主,可又放心不下公主的安危,所以故意把這件事話於我知。想我還有點頭腦,說不定能聽出你的言下之意,沖出去保護公主,看看轎中還有哪個?這樣你不用擔責,也保護了公主,誰以後知道此事,都會豎起拇指讚一聲中書令了。”

張元儒雅的一張臉,如同被打了一拳,強笑道:“不聽羅睺王一說,老夫還不知道有人有這種覆雜的心思呀。”他名褒暗貶,暗指野利斬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

“是嗎?”野利斬天不鹹不淡道,“我是瞎了,也不聰明,辜負了太師的期待,明白不了太師的君子之心。既然如此,太師還請將這份心思話給別人聽吧,在下先行告退。”他轉身離去,也不施禮。

張元盯著野利斬天的背影,直到消失不見,這才喃喃道:“你既然都不擔心,想必也認為轎中的人絕非刺客,那我操心什麽呢?”拍拍衣襟,像是把煩惱全部拍掉,臉上又露出淡淡的笑。

這時有兵士急匆匆的趕到,低聲道:“太師,那面來人了。”

張元精神一振道:“帶我去見。”他面色又轉凝重,隱約又帶著分振奮,隨兵士匆匆離去。

張元本是老謀深算,喜怒不形於色之人,這次對來人如此慎重,旁的兵士見了,都難免猜測,來人是誰呢?

兩頂轎子出了宮,出了城,直奔城南郊的戒臺寺。

如果說大相國寺是大宋的國寺,那戒臺寺也無疑是黨項人心目中的國寺。

眼下黨項人東有大宋,西南有吐蕃、南有大理、西面更有回鶻等國,這些國度都是信奉佛教,黨項人也不例外。

黨項人的佛教本分禪宗、密宗兩派,禪宗流傳雖廣,但密宗影響也是不容小窺。

元昊本人也是信佛的。

這樣一個極負大志、雄心勃勃之人,在黨項人中,不但崇信佛教,而且精通浮圖之道。

元昊掌權以來,為了發展佛教,不但廣搜舍利妥善安置,而且大修佛窟、佛塔和佛寺,在元昊推行下,黨項人信佛風氣極為濃郁。

戒臺寺因是元昊常去之地,這些年經過發展壯大,若論輝煌絢麗,或比汴京大相國寺稍遜,但論氣勢恢宏,寶相莊嚴,可和大相國寺分庭抗禮。

出了城南,前方有群山連綿,轉過山腳,只見到碧空洗煉,青霄萬裏。

樓臺亭閣虎踞半山,戒臺寺已現出佛跡。

兩頂轎子停了下來,張部主先行下轎,輕聲道:“單單,是時候了。難道你還想把他帶到戒臺寺去嗎?”

轎簾挑開,單單坐在轎中,神色像是扭捏,又夾雜著幾分傷感。她身後……一塊隔板倏然閃開,露出了暗格裏的狄青。

張元猜得不錯,轎子中果然有暗格。在張元挑開轎簾之前,狄青按了下轎側的按鈕,就有面隔板無聲無息的劃出,擋在了狄青的面前。

狄青知道轎子的設計,只因為單單竄出去的時候,還對狄青說了一句,“轎子有暗格。”狄青見單單竄出去的時候,臉紅得如熟透的蘋果。誰也不知道,單單到底是因為憤怒臉紅,還是因為別的原因。

單單既然知道轎子有暗格,為何不一開始就讓狄青藏起來?

狄青不願多想,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按鈕。

那隔板不但設計巧妙,色澤也和轎子後面的擋板一模一樣。從正面望過去,絕看不出轎內別有洞天。可狄青還很擔心,他早就看出張元和野利斬天都是心細如發的人,單單若論機心,絕不是那兩人的對手。

可讓狄青奇怪的是,張元和野利斬天竟像什麽都沒有發現,狄青總覺得有些古怪,但他既然出了城,也就暫時將疑惑放在一旁。

出了轎子,狄青見秋高霜早,花草已敗,可遠山綠樹仍有那難洗的蒼郁。張部主舉眸望了狄青一眼,那眼中似乎也藏著秋意閑愁。可她很快的移開了目光,轉身走遠。她似乎想給單單些告別的時間,也像不想再看狄青。

擡轎子的人,均是沈默,這些人都是張部主的手下,懂得什麽應該知道,什麽必須裝作不知道。

單單終於下了轎子,滿是紅暈的臉,又變得和秋霜一樣的白。她靜靜的向南走了片刻,聽到一聲雁鳴,忍不住擡頭望去。

那是一只離群的孤雁,空中徘徊,終於還是向南飛去。

“這大雁南去,終究還是要飛回的。”單單突然道。

狄青就在單單的身後,聞言擡頭望天,雁聲飛天,蒼穹極遠。他沒有說什麽,單單好像也沒有對他說話。他只想等單單轉過身來,然後向單單告別。

單單霍然轉過身來,眼中又露出惡狠狠的兇意,“可你這次走了,就一定不要再回來了。你救過我一次,我也救過你。你帶我出了荒漠,我也帶你出了宮中。自此後永不相欠,再無瓜葛!”

狄青心道,“我或許會回來,但那時……只怕你我再難有今日的情形。”

單單臉色又開始發紅,嘴唇卻被貝齒咬得微白,握緊了纖手,渾身都有些顫抖,“你是我大哥的敵人,我這輩子就欠過兩人的情,一個是我大哥,另外一個就是你。我還了你的情,但對不起我大哥。因此你下次若是敢來,我說不定……會第一個讓人殺了你!”

狄青終於開口道:“我明白。”

“所以你最好趕快走,走得遠遠的。你現在餘毒未清,還有幾天才能用力,這些天若是被人宰了,可不關我的事。”單單的聲音有些顫抖。

狄青微笑道:“你既然都能從飛鷹的手上逃出來,我當然也要自食其力。天涼了……你早些回轉吧。”

單單冷冷道:“我不用你關心。”

狄青無話可說,轉身想走,可突然又道:“單單,無論以後如何,我總記得你的相救之恩。你是個好姑娘,我應該謝謝你。”

單單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分光輝,如驚浪浮霜、又像夢醒燈暈……

狄青並沒有留意,已轉身要走,可才邁了幾步,單單突然叫道:“餵!”狄青止步,卻沒有轉身,問道:“還有什麽事嗎?”

秋風冷、秋風凝。

狄青望著秋意濃晚,秋雲悲風,有如紅顏憔悴,豪情夢碎,心中只是想,“羽裳,我沒有死。郭大哥,我沒有給你報仇。”

單單望著那蕭索的背影,臉色又變得白皙非常,指甲都嵌入了肉裏,也不覺得疼痛。

靜寂良久,感覺那秋風都凍凝了,心跳都要停了,單單這才用了全身的氣力說道:“狄青,我問你!這世上,若……有一人,可以為你不當什麽公主……什麽都不要,只想跟著你,跟著你死也好,活也罷。去荒漠、天涯……你是否會為了她,舍棄一切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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